第五章 奇妙的工作
获得芥川奖的时候
——一九五八年,以《文学界》一月号发表的《饲育》为契机,您获得了当年上半年的第三十九届芥川奖。在这一年的三月,文艺舂秋新社出版了您的第个一短篇小说集《死者的奢华》;六月,讲谈社出版了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拔去病芽,掐死坏种》;十月,新嘲社出版了您的《在看之前便跳》。是这您在文坛上辉煌而正式的亮相。您在自编年谱(小学馆《群像⽇本的作家23大江健三郞》)里样这写道:“这一年里,由于突然而至的作家生活,我患上了深度的安眠药中毒症。”
我调查了当时的报纸和杂志上的报道,为因作品中新鲜的感受

和崭新的文体而受到媒体⾼度赞赏的文艺批评以及诸如此类的好评,您被突然推到了媒体面前,认真接受采访的⾝着生学服的大江君的照片,在现还存在着很多。要只想一想约半个世纪前的那种状况,就可以想象出处于漩涡中心的您本人也遭了大罪吧。
回顾己自的人生,当时曾捱过好几个在现仍感到⽑骨悚然的关口,真庆幸能够苦苦熬过那个时期并存活下来。这其中最为清晰的,是始开写小说之后的第四年至第五年之间。
去年夏天,在北轻井泽的别墅里,我把遭雨⽔淋

后⼲结成硬块儿的法语书籍全都扔进壁炉里烧焚了。在那过程中,无意间发现登载着《奇妙的工作》的《东大新闻》,便历历在目地回顾了当时的情景。在一九五七年的东大“五月祭”有奖征文活动中,经荒正人①先生评选,这篇小说被推举为获奖之作。在《东大新闻》发表不久,平野谦②先生随即在《每⽇新闻》的“文艺时评”栏目里给予褒奖,编辑也表示了关注,说是“今后就写小说吧”从此,我很快就始开了小说家的生活。也就二十二三岁…不过,当时我可是个一全力以赴的愣头青呀。
大学三年级到四年级之间的那个舂假,我把⽪埃尔·加斯卡尔的《野兽们·死人的时代》原著与渡边一夫先生的译文对照来起阅读,然后就想尝试着写小说,随即写了大约三十页③稿纸,便拿去参加征文活动了。在现回过头来读,得觉这简直就是加斯卡尔作品的翻版,可当年却深信不疑地认为是这
己自独创

的小说。对于当年的自信,我至甚感到不可思议。与此时同,我还发现了另一种独创

,当时未曾意识到,却一直延续至今的独创

。
那时,个一朋友住进了东大医院,在现回想来起,他是杀自未遂因伤而住院的。“情况么怎样?”当我如此询问时,对方便回答说:“每天下午一点到六点,东大医院饲养的那些用于实验的狗就叫开了!”出于一种偶然,那个朋友幸存下来并在医院里听到狗的叫声这件发生于现实生活之的中事,与我阅读《野兽们·死人的时代》的经历在同个一时间段相遇了。是于,那部小说也就问世了,其主题说是的
个一为打短工而参与杀狗的青年,最终意识到己自
为因这个临时工作而落⼊到亲手挖掘的陷阱里。
——这部作品也是如此“狗”所代表的小动物,包含着针对社会的某种悲痛的寓意,作为大江作品的特征之一,这一点从最初就強烈地显现出来了。
那些狗极为相似。大型狗、小型宠物狗以及形体大致适的中红⽑狗都被栓在桩子上,它们都很相似。我在想,它们有某处相似。这相似处在于它们为因全是都下

的杂种而瘦弱不堪?是还由于被栓在木桩上从而彻底泯灭了敌意?定一是样这的!即便们我,或许也将如此一般。彻底泯灭敌意,毫无气力地被栓在桩上,彼此相似,丧失个

,暧昧不明,这就是们我,们我⽇本的生学。不过,我对政治有没多少趣兴。我对包括政治在內的几乎所有事物都有没热情,也不知是这
为因
己自过于年轻是还太过老成。我经已二十岁了(《奇妙的工作》)。
是啊,与其说这些小动物构成了作品的主要骨骼,毋宁说它们是作为零碎的比喻而经常出现的。更准确说地,在这些处所,源自于加斯卡尔文章特质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在加斯卡尔的作品中,有关小动物的表述实在是出⾊。
——二〇〇七年五月,恰好是“五月祭”有奖征文活动五十周年。一九五五年九月,东京大学驹场校区的校內杂志《学园》刊载的《火山》,是您成为铅字的第一部小说吧?
是样这的。当时我刚刚二十岁左右,进⼊大学后不久便认识了诗人岸田衿子①,岸田邀我起一去她妹妹家。那时候我对东京的地理什么都不道知,总之,从六本木

叉路口附近下坡,她家就在那坡道中途。说起衿子的妹妹,先前我并不道知是谁,可是屋门一打开,站在门內的竟是女演员岸田今⽇子②。玄关对面是个大约四叠半③的⽇本式房间,里面有个如低矮碉堡一般的四角形台面,四个人就围坐在那台面四周。是于我就在想,东京的艺术家就是样这进行争论的呀!不由得心生敬意。不记得是衿子是还今⽇子说:是这⿇将(笑)。那四人的中一人这时便向我道问:“你就是写《火山》那篇小说的作者?”他还说“那小说可真

!”那人就是武満彻④。武満的工作,当时被制成唱片的,有只《为弦乐而作的安魂曲》,可我強烈地觉察到,此君绝非寻常之人。他对我说“我认为你就是小说家!”也就是说,武満要想见我,便委托今⽇子,而今⽇子则找到了她姐姐,然后衿子就邀请我过来了。武満是在五十一年前就读了我作品的人。自那后以,他就一直是我所敬爱的朋友。
——武満先生那么早就发现大江先生了吗?在《火山》和《奇妙的工作》之间,您还发表过题为《黑⾊卡车》的短篇小说。且而,据筱原茂①先生编写的《大江健三郞文学事典》记载,您还写了《优雅的人》和《火葬之后》等短篇小说。另外有还戏曲,仅仅存留于您在学期间记录上的,三年间您就创作了四个剧本——《老天叹息》、《夏⽇休假》、《死人无口》和《野兽们的叫声》。由是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写作的,此因在《奇妙的工作》发表后,当出版社的约稿突然来临时,您能够接受下来并一篇篇地从容应对。
不,这其中是还有明显的分界点,《奇妙的工作》与此前那些游戏一般的习作是还不同的。我认为,新人作家谁都会有那种“飞跃”式分界点。但是,在《东大新闻》上读了《奇妙的工作》后,文艺杂志的编辑就始开向我约稿,我便像刚才说到的那样“飞跃”了次一,随即写了一篇作品

给编辑,幸运是的我遇上一位独具慧眼的编辑,他明确地告诉我“这一篇不好”我要回稿件后重新读了一遍,是于也清晰地看出了问题之所在。撕毁并扔掉那些稿纸的时同,我的头脑里有只
个一念头——“那么,就改写吧。”在现回想来起,这个“改写”的想法,应该是我意识到己自已成为小说家之后迈出的第一步。也就是写完作品后,对其进行检讨。作为海外新小说的读者,我经已积累了一些经验,大致具备了批评能力。此因,一旦道知
己自没能写好,便马上尝试着改写。我的这个一直持续到在现的做法,就是样这
始开的。
如此这般地改写过后,创作出了短小的《他人的脚》(38页稿纸)和《死者的奢华》(76页稿纸)。《他人的脚》也是明显带有阅读萨特小说之后的空想。短篇小说《死者的奢华》说是的青年去打短工却是无效劳动,意识到己自
此因而落⼊亲手挖掘的陷阱。这篇小说无论在主题上是还在故事的进展上,是只对《奇妙的工作》进行变奏处理的产物。平野谦先生就曾指出是这“异曲同工”(笑),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人的脚》则是与这些作品稍有不同的另一类小说。
总括说来,最初心⾎来嘲般写出的小说被刊载在《东大新闻》上,是于有人鼓励我“今后就写小说吧”我便鼓⾜⼲劲写起了小说。被告知“这一篇不好”后,才第次一认真来起,要想对作品进行改写,就样这
始开了作家生涯,一年內出版了两部短篇小说集,还写了大约三百页稿纸,被我认为是长篇小说的《拔去病芽,掐死坏种》。
——说到《拔去病芽,掐死坏种》,有常非多的读者喜爱这部作品,其中很多人喜

作品的中这一段:
是这杀人狂的时代。战争使得群体

狂疯犹如久不退却的洪⽔一般,滥泛在人们情感的褶襞里、⾝体的所有角落、森林、街道和天空。就连收容们我的那栋古老砖砌建筑及其院子,也遭到从空中突然俯冲而来的士兵,在机飞半透明的机体內猥杂地撅起庇股的那位金⻩头发手忙脚

的年轻士兵的机

扫

。大清早们我为⼲活儿排好队正要出门,依靠在充満恶意

绕着带刺铁丝网的大门外侧的那个刚刚饿死的女人,随即栽倒在领队教官的跟前。几乎每个夜晚都会遭到机飞轰炸,有时一直持续到大⽩天,由轰炸引发的大火在城镇里肆

,使得夜空里一片通明、黑烟弥漫。
已然狂疯了的大人们在城里四处

窜的那个时代,们他倒是有一种值得记录的奇妙热情,就是从那些全⾝柔嫰的⽪肤上只长着栗⾊胎⽑,却做过微不⾜道的坏事的孩子中,将大人们判定为具有流氓倾向的孩子们监噤来起。
对黑暗和肮脏的描写接连不断,却又是难以言表的明快,时同让人感到常非轻快。这种表现之以所可能,或是为因作者还年轻,战后时代也刚始开不久,都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抑或由于极为年轻而具的有那个势头。我只能作如此想象。
截至那时为止,是还写出了一些即便在现读来起仍然有趣的作品,可在那后以的两三年里,己自写的小说并不好。己自也道知“不好”然而文艺杂志嘛,们他对于露出⽔面的新人是总比较宽容——在现
有还这种倾向——并乐于接受,便发表了那些作品,我就在样这的感觉中始开了文坛生活。当然,这其中也有获得芥川奖的缘故。《迟到的青年》可以说是战后青年的虚构

自传,在现我还清晰记得题名的这部长篇小说,也是以那种风格写成的。
与此时同,我也为另一种感觉所苦恼,那是一种常非黑暗的感觉,得觉如此下去绝对不行,会走到尽头的。不过,那时多少经已有了一些名气,此因
经已无法回到原先的生学生活,无法在写作并无稿约的小说的时同进行学习。就是么这一段不上不下的痛苦时期。
——在一九九六年您六十一岁时出版的《大江健三郞小说》全十卷本中,并有没收⼊《迟到的青年》以及《⽇常生活的冒险》等作品,而这些作品自从您在创作初期发行以来,一直受到广泛阅读。所谓“青年时代的作品”不能收⼊文集,对于读者来说是一件意外之事。不过,是这
为因严厉的自我批评之结果吗?的确,如果要想探究与在现所不同的“大江健三郞”我得觉阅读《迟到的青年》和《⽇常生活的冒险》可能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如比,围绕《⽇常生活的冒险》的中主人公、青年斋木犀吉,书中有么这一段描绘:
此时⾝⾼已达一米七五的大块头少年,与魏尔伦①描绘的兰波,以及当时在正地方影院和东京近郊的三流影院放映的法国电影《⾁体的恶魔》的中杰拉德·菲利普比较相似。其后每当遇见他时我都会感觉到,他那大脸膛的相貌尽管并无异常,是只无论处于什么人群中都常非显眼,实际上,就是那种时时刻刻都与各⾊人等的极具个

的那类容貌相似,通常说的法,则是与他人的脸膛相似。就在詹姆斯·迪恩②死于车祸前后,他在行走时以令人联想起那位近视的国美青年的作派眯

着忧郁的眼睛,额头因耷拉下来的头发而显得短小,以至无论谁都认为,在东洋人之中,唯有他才与詹姆斯·迪恩最为相似。
或许会有人深切的感觉到此处与伊丹十三的面影多有重合,正好您将其写在了小说之中。这种解读方式不合适吗?
伊丹十三去世后,他在媒体界的那些朋友我和分别留下了不同记忆,我为以那倒也未尝不可。可是,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较之于作者,倒是读者那一方的目光更为准确,此因,在我重新阅读当年“没能写得更为充实的作品”那些经已成为铅字的东西时,就感受到了这一切,便从全集版中去掉了那些东西。然虽《⽇常生活的冒险》等作品至今仍被一些读者所喜爱,可在技法和人物的处理等方面,确实没能満⾜小说的基本要求。
我很早就始开写小说,年轻时写下许多作品,可我是小山村里在家人庇护下成

较晚的人。由儿童演员成长而成的演员,经常会被认为然虽早

,却也有是总不够成

的缺点。我也存在着样这的问题,的确是个一成

较晚的作家。是只作为成

较晚的作家,我倒是形成了个一工作习惯,那就是一直以小说技巧的完成度作为己自的目标。就这一点而言,即便我本人也是持肯定态度的,这也是我热忱于latework,也就是“后期的工作”的理由。
三岛由纪夫①等人相信己自从一始开就是完成度很⾼的作家,具有向社会表明“我就是样这的人”的力量,把从一始开就具有很⾼完成度的风格显示于社会。我得觉那样的人是早

的作家。在我的理解中,文学就是“如果朝那个方向掘进的话会很有意思”么这一种感觉,且而认为是这必要条件,此因,在了解到己自有必要如此前进的基础上进行创作活动,是这事实。但是,我却有没自信,不道知读者或社会是否会充分接受己自如此摸索而行的成果,有没那种认为己自
经已充分具备了条件的自觉。在不了解对手是否会接下我投出的球的情况下,我出发了。三岛由纪夫当时已是让人仰视的大家,他比我只大十岁,可在感觉上佛仿要年长二十五至甚三十岁。且而,对于己自所从事的文学行为和社会行为将被外界如何接受这个问题上,三岛由纪夫是很有把握的。即便是使社会无法接受的暴投②他也会坚信,那是不
己自的责任,而是⽇本的读者有没那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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