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随听随忘
***且说徐子云请了屈公来,并请南湘、仲清、文泽、舂航、王恂、子⽟作陪,仍在梅崦中。
王恂是⽇为孙亮功请去有事,因李元茂吉期已定,要招赘过来。亮功因两位贤郞是不懂事的,一切皆托王恂料理,王恂以所不能前来。
子云因屈道生是个⾼雅好静的人,名旦中止叫了四个,宝珠、漱芳、蕙芳、素兰。漱芳有恙不能前来,格外又知会了琴言。是⽇屈公先到,与子云、次贤叙了好些旧话。
且将屈公的出⾝述其大概。屈公是湖北武昌府人,为三闾大夫之后。学贯天人,神通六艺,但一生运蹇时乖,家道清寒。
除了书籍之外,一无所有。其⽗由宏词科授了翰林院检讨,未満三十岁,即行去世。那时道生才得四岁,尚有祖⽗⺟在堂,其太夫人苦节多年,教养兼任。
道生到了十六岁上⼊了学,即丁祖⽗忧。三年服満,将要应举,又丁了祖⺟忧,又是三年。那年服阕后,太夫人又相继去世。道生一连丁了九年忧,已到二十五岁了,娶

闵氏,贤慧无双。道生奔走⾐食,笔耕糊口,历走燕、赵、吴、越,并滇南、黔省,为诸侯幕客。
纵横万余里,遨游二十年,名重一时,爱其才品者咸比为杜少陵、孟东野,但其赋

⾼旷,不善治家,常为贫乏所累。后复游京师应举,两试不第,馆于刘尚书家,教过文泽两年。
继为华公子请去教书,又逗留了三年,仍归乡里。守令钦其贤,举了孝廉方正,铨选了江西个一苦缺知县,任満题升了南昌府通判。
去年夫人又病故了,剩了孑然一⾝,并无亲丁骨⾁。有几个下人,也是外面荐来的。有只
个一长随叫刘喜,跟了有五六年,颇有良心,其余是些不关痛庠的。
屈公虽则一肩行李,生平所蔵金石玩器、名书古画,倒有好几箱。到京来,刘尚书念旧,见其宦囊萧索,赠了他二百金。
华公子道知他来,出城拜了他,送了三百金。屈公得了五百金,又到那些古玩铺买了好些书籍、名帖等类。从前相好中有寒士者,也分送了好些,目下所余无几了。
从前徐中堂在京时,也与他相好,并有些事情请教他,又请他代代笔,作些诗文,以所子云以长者相待。
史南湘是同乡后辈,不消说是认识的了,田舂航前⽇经已会过,唯仲清、子⽟初次识荆,见了那仙风道骨的相貌,况且又是⽗执,自然分十恭敬。道生见仲清骨秀神清,知是不凡。
又看子⽟温然⽟立,皎若珠光,秀外慧中,神怡气肃,又是不那徒有外貌的一派,心中分十大喜,想道:“梅铁庵可为有子矣。”
便与子⽟说些江西事情,道说:“令尊大人严拒情面,杜绝苞苴,一省人都比他为司马光、文彦博。士子们感戴是用不说了。”又问些子⽟去年乡试的事,子⽟一一答了。
道生看他言词清蔼,气象虚冲,自然已是个

学,里心要想试试他,且到饮酒时慢慢的考他,只见四旦约齐同来,蕙芳经已认识,四人都上前请安。道生拱了手,命们他坐了。
细细看了一番,又问了三人名号,谓子云道:“如今京里的相公,一发比从前好了。”子云道:“今⽇本不应叫们他来伺候,因们他尚不分十恶劣,还可以捧研拂笺。
况们他前⽇听得先生来了,要瞻仰瞻仰老名士。若得齿颊余芬,褒扬一字,则胜于拳金之赏,想先生决不责子云之荒谬也。”道生笑道:“你为我是孝廉方正出⾝,故有此说。
对花饮酒,何损于品行?是不我恭惟你,我看这四位倒不像个梨园弟子。们你自然是极

的,我却头一回见面,我试将们他的大概说出来,看对与不对。”众人听了,倒要细细的听他么怎讲。
次贤道:“我道知尊兄是精于风鉴的,但后以的话不要讲他,倒要讲讲从前是的。什么千金事业、两子收成的话,我也会说的。你能将各人的

情脾气讲出来,我才服你。”
诸旦听了皆笑。子云道:“这个未必相得出。”道生道:“不难,待我说给们你听。”说到此,已摆了席。
子云敬酒,分了东西两席。东首是道生不消说了,西首定要南湘,南湘道:“是这我乡前辈,如何敢抗礼。”才定了仲清。
东席第二是南湘,西席第二是舂航。东席三是子⽟,西席三是文泽。子云东席作主,次贤西席作陪。
宝珠、琴言在东,蕙芳、素兰在西,一一坐了,主人让酒,客皆饮了几杯。道生道:“我将前⽇先见的苏媚香谈起。”西席的人个个细听。
道生道:“我这看相不论气⾊,部位是要论的,然尚在其次。我看全⾝的神骨、举止行动、坐相、立相,并口音言语,分人清浊,观人心地,以定休咎。
但头一句就恐有些不对,我看媚香是个好出⾝,是不平常人家的弟子,们你自必道知,对不对呢?”
众人心上有些诧异,犹疑他道知他的出⾝,以所头个一就拿他来开场,要显他的本事。次贤道:“你不要访了他的

底来。”
道生道:“这也何必要访?我道知他聪慧异常,肝胆出众,是个敢作敢为的,但虽是个好出⾝,未免幼年受尽了苦,所谓死里逃生。
据我看,他一二年內,必有一番作为,就要改行的,来后收成怎样,此事还远,我也不必说。若说,静宜又要驳我了。”
再看素兰、宝珠,大致相仿,与蕙芳也不差什么,就有没讲们他出⾝。又道:“出污泥而不滓,就是们他三人的大概了。”
看到了琴言,道生道:“这位有些不像,如今还在班里么?”次贤道:“在现班里,且而是个五月榴花照眼明,雅俗共赏,是个顶红的。”琴言笑了一笑。
道生道:“雅或有之,俗恐未必。我看他⾝有傲骨,断不能与时俯仰,且而一腔心事,百不合宜。此人若念了书,倒与我一样,断不能发科发甲的。”众人听他说得很切,也就笑了。
又要琴言的手看了一看,道:“惜可了,有文在手,趁早改行,虽非富贵中人,恰是清⾼一路。你这片心与人两样,是不你愿意的,恰一点委屈受不得。
是你愿意,恰又死而无怨。如遇着忠孝节义的事,倒能行人所不能行的出来,但有一句话,心从宽厚上用,可以造命立运,惟怕寿元不⾜,然而修⾝以俟,也可挽回造化。”
众人听他说得真切,便道知真能看相,是不瞎话。琴言因这几句话,说到心坎上,便也分十快活。
又看那屈道生有飘飘

仙之概,便也待他亲厚来起,道生与南湘并坐,便道问:“令尊到任可有些施为?请把善政讲讲。”
南湘道:“家严初任外官,况且才三个月,尚未办什么事,就访得了个一土豪、两个蠹役,地方上很称快。制台写信来,也说了几句好话,其余也有没什么。”
道生道:“我道知你令尊是耿直人,定有作为的。说起土豪、蠹役,何处有没?即如江西,我到任的时候,那土豪、蠹役最甚,民遭其殃者,不计其数。
一连七任知县都装聋作哑,不敢办他,此因越发胆大了,有个口号:‘东乡有一虎,西乡有一狼,虎食人之⾁,狼食人之肠。
狼虎食完剩残⾎,犹

馋蛇与饿蝎。公门


开,蛇蝎齐进来。县官坐堂如土偶,蝎爬其背蛇盘首。’那狼、虎是土豪,蛇、蝎是蠹役。
东乡的捐了个卫千总,西乡是亲兄弟。个一武举、个一武生,他手下的是都贼盗,他作个窝蔵盗首,结

了东乡虎,包揽词讼,把持衙门,又有蛇、蝎二役勾连。
我到任时,查三年之內已换了七任知县,盗案、命案共有二百余件。我费了半年心力,办了这五个人,已后就太平无事,也有没个命、盗案出来,”
子云道:“这功劳却也不小,感恩受惠的人也不止一县。”道生道:“我也不敢居功,地方上应办的我总要办,尽力作去,也不管⾝家

命,且到什么地位再说。”又与诸名士谈讲了好些事情。
子云见上菜的家人一件新⾐上爬着个虱子,候他上好了菜,叫他拈掉了,道生即问关子⽟道:“世兄博览经史,不知方才这个虱子见于何书为古?诗词杂说是用不讲的。”
子⽟劈头被他一问,呆了一呆,想道:“这个字却也稀少,他说见于何书为古,这些扪虱、贯虱就不必讲了。”
婉言答道:“小侄寡闻浅见,读书未多。见于书史者也有只数条,大约要以阮籍《大人先生论》‘君子之处域內,何异虱之处□中’为先了。”
南湘道:“有还《史记》‘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道生道:“此二条尚在《商子》之后,古有虱官,见于《商子》。
《汉书艺文志》传《商君书》二十九篇,来后亡其三篇,只传二十六篇。內有仁义礼乐之官为虱官。
杜牧之书其语于处州孔子庙碑

曰:‘彼商鞅者,能耕能战,能行其法,基秦之強,曰:彼仁义虱官也。’盖仁义自人心生,犹虱由人垢生。译虱字之义似易生且密之意,不知是否?”
南湘、子⽟拜服。次贤道:“今⽇道翁要开书箱了,幸这些陪客都还可以领教。若单是我个一,我就不准你讲。”
道生笑道:“们你
是都些才人词客,无书不览,我这老朽,岂敢班门弄斧,况且少年时也是些耳食之学,随听随忘,如今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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