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岛由纪夫阅读《十七岁》后
——一九六一年上半年,也就是前往欧洲旅行前不久,您在《文学界》杂志上发表了《十七岁》的第一部和第二部。其第二部《政治少年之死》一经发表,就遭到右翼团体的威胁,杂志基于其与作者毫无关系的判断,在《文学界》登载了谢罪广告。
这部小说,是受此前一年社会

浅沼稻次郞②委员长被十七岁少年刺杀,那个少年其后也杀自的事件所刺

而写成的。浅沼这个人很有人气和实力,能够对抗与其对立的执政

首相。《十七岁》发表时,被解读为天皇与安保斗争、超级家国主义与主民主义的对比。最近,这部作品被翻译为法文,针对这部译作的批评呀,就不同意这个结论,把那种二项对立的政治状况写为小说的结论。在现说来起,是闲居在家的啃老族③那种类型的年轻人,接受了右翼鼓动人员的单纯的理论,由此在己自的生活里全面展开了年轻人所能使用的暴力。是这一部在內里心将⾝为作者的己自与那个年轻人重合在起一的小说。此因,少年的杀自便是我本人难以完成之事的造型。第二部至今仍有没发行,不过,那可是一部即便被指为“是这右翼青年写的”或许也说得去过的小说。
三岛由纪夫強烈关注这部作品,说是“实其这个叫做大江的小说家,该是不在情感上受了家国主义

惑的人吧”听说,他对很多人说了这话,其后,通过《新嘲》杂志负责我和三岛的编辑,我直接收到了三岛写来的信函。我想,三岛的解读或许是正确的。另一方面,然虽我从內里心参加到了安保斗争里去,可与此时同,对于这场斗争对立面那些家国主义的、法西斯主义的、天皇崇拜的右翼青年,乎似也产生了同感,我就以这种人的视角写了那部小说。对于这一点,即便我己自,在现看得也常非清楚。
——唯有这种无法分辨左右之⾊彩,无法加以说明且不合道理的感受

,才是大江先生文学才能不可估量的个一侧面。是只被您本人频繁以“虎头蛇尾”这个怀疑

口吻叙述的政治

活动,尤其是您将“核时代”经常放在头脑里而作的诸多相关发言,在大江全部作品中,无疑同样占有很大位置。在光诞生后不久便成为您所从事的工作的,是一九六五年发表的《广岛札记》。这部作品在《世界》杂志发表后便被岩波新书系列所收录,其发行量累积达到一百多万部。一九七〇年,您在《冲绳札记》里提出“所谓⽇本人究竟是什么人?能否将己自改造为并非如此⽇本人的另外一种⽇本人?”的质疑,并在此基础上就冲绳主权归还本土的问题写了现场报道。围绕其的中一些记述,目前也还在打着民事官司①…以您刚才说到的逃亡者的感觉为基点,我认为大江先生的基本姿态是一以贯之的。
回顾我这将近五十年的经历,你刚才说到的所谓“一以贯之”与其说是政治

的,如不说是社会

的更为准确。对于样这
个一我的关注

质,我本人也是么这认为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在我⾝上存在着伦理

的強韧,此因才一以贯之——如比说,就像中野重治那样的。如果从五十年那个时间点进一步溯流而上,关于始自于少年、青年时代的战后主民主义,关于安保斗争时期的态度,对于如何思考这一切,在最初阶段,我几乎是一无所知,完全是个一晚

之人。我是只有一种感觉,己自决定向那个方向而去。之以所如此决定,这其中有孩童时代阅读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影响。但是,当考我虑如此这般地往那个方向而去之后,从此就再也有没改变过己自的方向。作为晚

的外行之人,围绕本⾝所从事的工作阅读相关书籍。且而,这种学习是己自
立独进行的。我绝不归属于任何

派,就用这个方法独自走了过来,并在这个过程中如此深化了己自的工作。
我然虽参加了围绕一九六〇年的修订⽇美安保条约而开展的反对运动,却并不清楚这究竟具有什么意义;有还
国美在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弹子之事;⽇本至今仍有美军基地之事;至甚在冲绳继续存在着美军最大的基地之事;在现实中,⽇本人持有社会定安感,经济也保持着发展的势头,可这个状况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问题,我一直在学习着。较之于一同工作的那些人,我确实是落后了,在反对安保条约斗争处于最⾼嘲的那个阶段,我有还许多问题一点儿也不明⽩。不过,己自决定是只凭着感觉向那个方向前进的这场运动是否正确呢?我一直在确认着这个问题。与此相重叠,出生于一九六三年的我那长子光,患有先天

脑疾。作为其年轻的⽗亲,不久后我去了广岛,在那里得以邂逅极为出⾊的人,他就是原弹子辐

病医院的院长重藤文夫①先生。这位先生常非宽容地接待了我,回答了我提出的任何问题,还为我介绍了遭受原弹子伤害的诸多患者。我从中得到了教育,道知存在着⾝处正方,或者说确实常非正直——我使用是的正统这个词汇——且态度明确的人。我由此产生了个一想法,要想向这种人学习,要想站在这种人一方,便写出了《广岛札记》。“这个人经历了原弹子
炸爆的大巨考验,在这里从事着他的工作,己自不可忘却他的这种丽美。”样这一种心情,作为最最

本的东西被镌刻在了我的里心。
下面要说是的一件偶然发生的事。前些⽇子,由于我和伙伴们共同创建的“九条会”②事务,我去了埼⽟市,见到了组织集会的那些人员,其中有一人让我随即产生了“啊,此人是特别之人”的感觉,只看了一眼他的脸型和态度,就得觉
佛仿一股电流传了过来。十多年前曾与他见过次一或两次面,可他的脸型却早经已忘了,这其中也有彼此都上了年岁的缘故。尽管如此,是还把他给认了出来,随即意识到是这
个一了不起的人物。与之

谈过后,重新确认了此人便是肥田舜太郞①。原弹子
炸爆那会儿,他作为军医救治那些负了伤的士兵,其后就一直在原弹子
炸爆和医疗的接点处持续着他的努力。这个人此时就站立在那里,他的存在本⾝与四十多年前邂逅相识的重藤先生重合在了起一。是的,们我⾝边就有这种类型的人。早在将近三十岁时,我就经历过这种邂逅。且而,在我遭遇人生里不曾有过的大巨困难——己自的儿子带着先天

脑部重疾出生到这个世界时,我去了广岛,受到那样一些人极为宽容的接待。我得觉,是这
己自人生的中最大幸运。
——刚才您说到了“九条会”该会于二〇〇四年由您和鹤见俊辅②、小田实③、井上厦等人组建而成,二〇〇五年曾在东京湾的有明圆形大剧场举办近万人参加的集会,目前经已成为很大的市民运动。对于大江先生的相关社会

发言和行动,萨义德在与您的往复书简里样这写道:“大江先生,你是不
了为网罗名声以及奉承,而是了为踏⼊人的存在所伴随的复杂且不见人踪的泥沼,在动员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个不可估量的信誉力量。”
此事经已
去过十多年了,以所在⽇常生活中意识不到诺贝尔文学奖。长期以来,萨义德本人一直是哥伦比亚大学具有代表

的教授,是还
个一拥有⾼度文学修养的文学理论家。且而,他曾把来到纽约要在联合国发表演讲的阿拉法特那份讲演稿,帮助翻译成地地道道的英语文稿,他也此因在中年时直接介⼊到巴勒斯坦问题里去。但是,由于对阿拉法特路线感到不谐调,便菗⾝离开了阿拉法特。对于奥斯陆协议,他是最为強烈的批判者。在那后以,作为立独写作者,他继续从事着与巴勒斯坦问题相关的工作。在现实中,萨义德是不那种沾着満⾝泥⽔进行活动的人。我——当然无法与他相比——也一直坚持反权力的立场,不过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即使参加了威示
行游,也不曾将其置于小说家生活的最⾼位置,经常是只在持续着小说家的人生。我有没深⼊现实政治活动的经历,估计也不会有人将我视为政治上的同志。但是,小田实呀,他是个一好作家和优秀评论家,与此时同,是还深⼊现实的活动家。然虽我也参加了同个一市民运动①,却将重心置于文学之上。较之于实际运动,我更多是在使己自的主张显得合理。此因,在现实的运动中,们我的主张是总归于失败,如比广岛问题、冲绳问题、核武器问题,有还不久将要出现的宪法危机,全是都如此,己自的主张几乎从来有没实现过。然而,即使撞进无法通过的死胡同,也从不曾被打翻在地以致考虑背弃己自的主张。这就是感到己自是虎头蛇尾之人的缘故了。
井上厦的艺术

工作和实际活动也是大致如此吧。他在创作常非有趣的、崭新的戏剧,如比广岛的人们在经历了怎样的遭遇后仍顽強生活下去,他创作了表现这种內容的丽美的戏剧,并被改编为电影,以便让外国观众也能够理解。最近,我在法国演讲时,也碰到有关井上厦的戏剧的提问。他就样这将人生的重心放在了演剧或者文学之上。此外,对于他作为市民在“九条会”开展的活动,我有一种亲近感和敬意。
——也不知是那种生活下去的姿态,是还出于灵魂的共鸣,对于萨义德与大江先生这两人的发言,我感触良多。与您同年出生的萨义德,因⽩⾎病于二〇〇四年九月去世了,他一直奋斗到后最一刻,为朋友们留下了“就理

而言,我是悲观主义的,可就意志而言,我是乐观主义的”么这一句话语。他告诉朋友,阿拉法特是无可替代的,并有没其他选择,也有没其他道路可走,可相信事态终将改善,就这个意义而言,己自是个一乐观主义者。大家也都在说,他有必要相信人们不可能永远持续彼此间的争端,对于萨义德来说,这个必要是常非迫切的。最近我看了由佐藤真①导演的《格格不⼊②》这部电影,大江先生在被这顶核保护伞所覆盖的状况下,作了大胆穿贯着乐观主义的发言,在现,我终于理解了您这个发言的真意。与此时同,萨义德在面对“后期的工作”时,也被大江先生的作品表现出来的“悲叹”(grief)情感所大大触动。
实际上,我曾经收到过写有以上內容的信函。年过五十之后我创作的《致令人怀念的岁月的信》,很快就出版了法文译本,萨义德在与我邂逅相识时,就对我说了他的批评意见,说是为此写了很长的读书笔记。且而呀,他对《致令人怀念的岁月的信》里出现的那位名叫义兄的出场人物产生了共鸣。这位年岁稍长的义兄一直在引导着与我本人多有重合的主人公,他给那位与我相似,也是作家的主人公写了一封批判的信函:
在你的观察中,你所说的“悲叹”也就是grief这种感情,会反复抓住超过定一年龄的人。对于你的这个观察,作为基于经验的语言,我也表示赞同,实际上我也确实产生了共鸣,至甚想将其改称为攫取住们我的“悲叹”之感情。但是,倘若让我这个年岁稍长于你的人用同样基于经验的语言来表述的话,也会存在与你所说的內容不尽一致的地方。年轻的时候,也会持有某种悲叹的感情,但那是一种耝野的东西。对于这个观察,我表示完全赞成(中略)。另外,关于你接下去所说——上了年岁后便会意识到,那种东西却变成了常非安静的悲叹——的看法,细说来起,我是还表示阶段

的、过程

的赞同,为因我回想起,就在刚刚去过的这个时期,我本人也曾自觉到了这种情感。但是,对于下面这一段话语,比你年长五岁的我却是绝对无法赞同:我在想,今后随着年岁的进一步增长(作为常非安静的悲叹之感情),这种感情该不会越发深沉吧。上了年岁,接着突然发生某种倒退,耝野的,叫做悲叹的那种东西或许在正等待着己自。K君啊,你没么这想过吗?
就是这一段,说是他做了笔记。萨义德在去世前的十年间一直思考和记录下来的东西经整理后,便是在纽约出版的《晚期风格①》这部文集,其內封上有只我那篇长长的推荐文。是这一部有关艺术家晚年工作之姿态的著作。萨义德在书中表示,人到晚年之后,无论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对于人生以及世界的疑惑也好,能够以烈猛的势头调整这一切、面对这一切、并推进己自工作的,则是艺术家。贝多芬曾样这做过,说到演奏家,格鲁恩·古尔德①也是如此,作家托马斯·曼亦做过同样的事。晚年的萨义德所思考的主题,是我在己自
有没觉察到的状态下,作为针对主人公的批判

呼吁,于将近二十年前写⼊己自的小说之的中。而将其解读出来的,则是爱德华·萨义德!
所谓文学,其到达之处常常会超越其作者(或是诗人或是作家)的意识…是这我从年轻时就持的有信条。我是总在梦想,这个奇迹能否也在己自⾝上应验,如果能够应验的话,那就太好了。总之,除了写小说之外再无能事的我,就在这个梦境中生活至今。尤其是我,自从患有先天残疾的孩子出生以来,我认为必须把很大一部分时间用于同儿子光起一生活。不过,文学还在继续。要只我还在从事着文学,己自的文学就要表现与儿子的共同生活。是于,文学写作便同我与儿子的共生重叠来起,双方只能是那种互相深化的关系。当时我还认为,这个做法或许会成为己自的想象力的一种形式。就样这,我走过了四十年的历程。来后,就出现了萨义德样这的读者,通过作品的翻译文本解读出在那四十年过程中己自未曾觉察到的东西。再来后,们我成了朋友。这一切实在不可思议吧?这就是文学这门艺术最具魅力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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